■青匆碎阅 / 文
天还没亮透,侯南村陈屋巷飘起一缕薄纱似的雾气。晨曦伴着微弱的灯光下,一个稍显矮瘦的阿婆踩着小碎步在忙碌着,她佝偻却利落的身影投在土墙上,像幅会动的旧年画。她把泡好的粘米倒进陪伴几十年的石磨盘,哈着腰伸出枯瘦的双手架起推杆,手臂上的老年斑随着动作轻颤,推磨的节奏却稳得像古钟:"吱呀——咕叽——"石磨开始哼歌,米浆顺着磨槽跃进桶里,乳白的浆汁里浮着气泡,像撒了把星星。
阿婆把米浆分成两桶,一桶添了碱水,另一桶拌进红曲粉。她抄起竹筷搅动碱水米浆,腕子悬得老高,筷子尖儿点进浆里,带起小漩涡,震得桶沿儿都跟着轻晃——这是老辈传下的手法,搅得太急米浆会糙,太慢又沉底,偏她搅得那样匀,像春风揉着柳絮。
蒸屉早搁在灶上,大铁锅里的水正"咕嘟咕嘟"翻花。阿婆把盛满空瓷碗的蒸屉端上蒸汽腾腾的大锅。瓷碗在蒸屉里排成一圈又一圈,就像点将台下准备出征的士兵。阿婆侧头避开缭绕的热气,一边用勺子搅匀渐渐沉淀的米浆,搅动时总带着些许震颤;一边用大勺舀起调好的米浆,挨个掠过瓷碗注入米浆,犹如将军在点兵点将。然后,阿婆又踮起脚端上一层装满瓷杯子的蒸屉,给瓷杯子注入另一种红粬粉调制的盅子粄米浆。阿婆手腕轻旋,勺子舀起的米浆便如银线,"嗒"地落进杯心,犹如卖油翁注油入瓶般专注和熟练,蒸笼里腾起的水汽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凝聚,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水珠。粄浆流虽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阔,却也有侯南矮礤飞瀑的气势。阿婆轻轻的盖上蒸笼盖,就像给熟睡的孩子盖上被子。
展开剩余61%灶膛里的柴火"噼啪"响,阿婆蹲下来,用火钳拨了拨,火星子"噌"地窜起来,映得她鬓角的白发发亮。她往灶里添了把松枝,松脂的香气混着米香漫开,熏得梁上的蛛网都成了金的。约莫一炷香工夫,阿婆将蒸笼掀开,刹那间蒸汽裹挟着香气漫过矮墙——那是新蒸的鸡血粄、盅子粄(发粄)在欢笑。鸡血粄白里透青的粄面中间微微凹陷,像个樱桃小嘴又像阿婆脸上被岁月揉皱的酒窝;而四裂的盅子粄微微凸起杯面,似乎粉嫩肌肤的小胖娃咧嘴大笑。粄笑了,阿婆也笑了!
陈屋巷的日头爬上芒果树梢时,阿婆的竹箩筐已摆到了老位置。箩筐上面盖着竹簸箕,竹簸箕中间摆着两个玻璃瓶,一个装着扁竹签,一个盛着蒜蓉白醋辣椒酱。剩下的空间摆满了鸡血粄、盅子粄。阿婆还用一块洗的发白的蚊帐布盖在粄上遮挡灰尘。“阿婆,来碗鸡血粄,多放辣酱!”“给我来个盅子粄!”挑担子的、背公粮袋的、拉车的、赶牛的,围过来坐下。有人用扁竹签在鸡血粄碗壁划个圈,然后划个“十”字,有些人划成“米”字,有些人划成“田”,再舀一勺阿婆独家秘制的蒜蓉辣酱醋淋到碗里,口水瞬间从舌头底、口腔深处涌出,挑出软糯Q弹的粄块放进嘴里,口感酸辣爽韧。人们吃起来“滋滋啦啦”的,不知是吸嗦着口水还是被蒜蓉辣酱辣着了。而盅子粄的口感软糯香甜,散发着浓郁的米香和红糖的甜味,还带着一丝丝发酵的酸味,真是让人欲罢不能。
风里的蒜香裹着粄香,漫过青石板路,漫过爬满青苔的老墙。如今芒果树依旧年年开花,只是树下少了那个系蓝布围裙的身影。但每当晨雾漫起,恍惚还听见石磨"吱呀"转动的声音,听见柴火灶上翻腾的米浆正沙沙作响,听见蒸笼盖掀开时"哧"的一声,还有阿婆那带着笑的吆喝:"热乎嘞,刚上锅的粄!"
(注:阿婆本名罗遂,生于1905年,百侯镇侯南村人,享年92岁。一生历经丧夫、失子亡媳之痛,却以一双巧手、一笼热粄,撑起三代人的烟火。写这篇文章前,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名字怎么写,更不知道她全名,只知道叫sui3婆。为了照顾孙子,遂婆抹干眼泪,收起悲伤,辞去县城的保姆工作,回到老家,本已枯瘦的身躯却成为孙子的全部依靠。遂婆的鸡血粄、盅子粄,不仅是侯南村的味觉记忆,更是一段关于坚韧与温暖的活色生香的故事。本文得到遂婆孙子的支持和指导,提供了素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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